什么样的大厦,会在顷刻之间突然就崩塌?
什么样的壁垒,会把浑身上下暴露给敌人?
什么样的青春,会将疲于奔命循环于每天?
什么样的人生,经得起赌博的千刀万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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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还在不停地下着,伴随着轰鸣的雷声,我们缓慢行走在路上。雨滴肆无忌惮的拍打着全身,疼的让人睁不开眼,快到住处时,我一个趔趄,差点跌倒在路上,站直了身子,我嘴角挂着嘲弄,此刻的我,已经脆弱的连一场雨都禁不住了吗?
第二天,我发了一场高烧。
迷迷糊糊中,我听到坤哥正在与人通电话,此刻的他语气一改平日间的儒雅,歇斯底里咆哮着跟电话那端的人说,别TM跟我说什么JB合同,今天见不到钱,我给你房子烧了。
不知什么时候,小叶又一次叫醒了我,他给我递过来半瓶矿泉水,里面像是咖啡一般的颜色,我喝了一口,发现是药,差点吐了出来,但是看到小叶的头发还是保持湿漉漉的状态,衣服紧黏着皮肤,一副担忧的神色看着我,我还是强忍着恶心将它喝完。
喝完药,我问小叶几点了,小叶说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,现在是夜里一点。我转过头,坤哥已经在床垫上睡着,坤哥旁边的二五见我醒了,也是长吁了一口气。
小叶说我这个烧起码得有四十度,整个人都是滚烫的,偶尔还伴有抽搐。我摇摇头苦笑,小叶跟着我一块笑了起来。随后小叶转身便从坤哥的百宝箱里掏出了一个小型吹风机,走去对面卧室将头发吹干。
赌狗好像总喜欢在洗白之后忏悔,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,我自然也不例外。嘴唇因为发烧而导致干裂,头依然隐隐作痛,这些对于没钱的我来说,并不算什么,我最害怕的,还是来自精神方面的忏悔。
在这一场高烧里,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长到我不敢忘记,长到我的双眸布满了泪水。
澳门街头,我输光了所有的钱,浑浑噩噩从赌场里出来,蹲在一处马路边抽烟。不经意间,我仿佛看到了我的父亲,他像个拾荒者一样出现在了澳门。此时的他身形佝偻,布满白发,脸部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,长出的胡须黑白相间,布满了他沧桑的脸颊,显得极其杂乱。他背着一个用麻布缝制而成的布袋,坐在我身后的一处路牙石边上,低着头正用用筷子轻轻搅拌着碗里的食物。
我有些不敢相信,仔细的确认了几眼,终于能够肯定,那真的是我父亲。
我无法想象一个50岁,文化程度不高,不敢坐飞机的老头儿,是如何穿越过这千山万水,从老家寻找到澳门的,我只知道在梦里,他是那样生动,那样活生生,或许只为让我看到他落魄后的样子?
此时有一群行人经过,其中有一位青年走到了父亲面前,小心翼翼的将100元港币放在他布满灰尘的鞋边。他嘴里说着某些善意的内容,我看到父亲抬头笑了一笑,将眼睛眯成了我最熟悉的那条线。
那个青年走开以后,父亲将钱拿起来看了看,随后扔进了旁边的花丛里,低下头继续吃起碗里的饭。
此时梦里的我,是全世界最胆怯的懦夫——当我看到我的父亲以这种形象出现在我面前时,我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想逃,而我的双腿也跟随着我的思想,向着远离他的方向越走越快。走的过程中,我回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他时,他仿佛也正在看向我,眼神中有着说不定的绞痛,以及想念。
父亲放下手中的饭盒,甚至连行李都没拿,就朝我追了过来。他的腿由于出过一次车祸,每一步都显得步履蹒跚,然而他还是以自己最快的的速度拼命追向我。
隔着老远,我仿佛都能听到他在喊我的名字,小f,小f。
我终究还是将他甩开在我的视线之外,在澳门的人潮中,我躲在一棵树的后面,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。
此时片段被分割
某天中午。
一个孩子用尽全力才推开家里新装的铁门,他脸上洋溢着无邪与骄傲,手里的考卷被他高高举起。对正在厨房做饭的中年人说,“爸,我这次考试又拿了双一百分,你答应给我买的四驱车,要说话算话!”
一个颇为精神的中年人从房间里走出,拿起卷子看了一眼,随后便笑的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,他突然猛地将孩子抱起,在孩子稚嫩的脸蛋上用力亲一口说,小f,你真棒。
梦里随之出现了很多声音。
“爸爸,你不要上班,陪我在家玩好不好”
“爸爸,你怎么有一根白色的头发了呢?”
“爸爸,我长大不要娶老婆,我要和你们一直在一起”
画面的最后一幕,是孩子在窗口趴着,定定的望向窗外,眼中有委屈的泪水,而他视线里浮现的,是即将出门的父亲。父亲挺拔的背影在他心中像是巨人一样。他总是想,等到自己长得跟爸爸一般高时,他就能替爸爸上班了。
当爸爸牵着自行车回头看向他时,爸爸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,他笑着对孩子说:小f,在家不要乱跑,爸爸回来再带你去公园玩。
随之而来的晃动以及孩子眼中的泪水,逐渐坍塌了这幅画面。梦中的人影似乎有些重叠,我已分不清那牵着自行车,说要带我去公园玩的人,到底是佝偻的老人,还是伟岸的巨人,唯一熟悉的,只有他的面容,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面孔,熟悉到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。
对不起了,爸爸!
翻了个身,不觉再一次泪流满面。
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。
我的烧来的快,去的也快,第二天中午除了腿还有些发软,基本已经无碍了。坤哥开门时拿回来一些外卖,已经一天半没吃饭的我瞬间感觉到了饿意。我一边充饥着食物,一边感受此时的心情:此时我是极其知足的,即使这个世界抛弃了我,不,不对,即使我抛弃了这个世界,但我始终还有朋友,还有能够在这样环境下,与我相依为命的兄弟。
坤哥将盒饭放下后对我们说,房东同意退房了,但是要扣一千块钱的押金,退不退?
在赌徒的世界里,只要能拿到现钱,别说扣这么点儿,就是扣一半,一旦赌的丧心病狂起来,基本没有什么,是我们不能接受的。
比如我身边的两位大神:坤哥拿过一万块钱一天两千利息的高炮,小叶为了一个十万只能拿到六万的银行贷款,硬是眼都不眨就接受了下来。
所幸的是,我从未拿过这样骇人听闻的高利贷。
房东来到我们我们的住处,看到十几个铺在地上的床垫,瞬时皱起了眉头。坤哥发挥出自己那无赖中带着儒雅的姿态,与房东针锋相对。接下来的一番讨价还价中,我隐约能看到坤哥曾经的傲气,几句话就能将房东堵的哑口不言,最终,房东还是满嘴碎碎念的将钱给我们以后离去。
拿到钱,我们直奔网吧。
晚上从网吧出来时,我们仅剩下不到一百五十块钱的现金。
这一次,大家的心情是木然而不掺杂任何一丝情绪的,我们已不敢再想明天,更不敢展望未来。我们唯一知道的,就是老天接下来会留有一条最艰难的路给我们,中间或许会有转机,但是终究还是一场轮回,这种命运的齿轮到底会转到何时?转到哪里?我们不得而知。
烟盒里还有三根烟,正好够我们一人一根,我和坤哥像一个多星期前,最后一次从澳门出来时一样,抽上一口烟之后,突然的,就又笑了出来。
要饭的老太太依然还在这一地带乞讨,我们每逢路过几乎都能看到她。离老远老太太就看到了我们,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喜悦——前面的几天里,除了第一次给了她不下一百五十块钱以外,之后的时间里,只要每次见到她,小叶都会给她5-20块钱不等。
而这一次,她又向我们靠近,原本慈眉善目的脸,现在看起来变得那么丑陋与市侩,小叶看到她,不耐烦的摆着手说,没有了,以后都没有了。
我突然扔掉烟,默默走上前去,在她的碗里放了10块钱。
当时我只是想,那慈眉善目的脸其实并没有改变,之所以变得丑陋,应该是我们在不同心理作用下看待事物的心罢?
最后的最后,我们把所有的钱全部给了二五。
第二天送他到地铁站时,他感激的看着我们,临走前说,等我将来发达了,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。
这种话似乎在老哥团饭时听过了太多遍,我们都只是默默微笑,小叶叮嘱他,路上小心,省着点用,一定要发达起来。
送走了二五,我们也已经变得一无所有,我突然停下脚步,二人见状纷纷看向我。
我说,现在这种情况,大家都别藏着掖着了,该拿出来的钱都拿出来吧。
在送二五时,我就有这么一个疑问:当我提出把我们三人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二五时,我只是想起了墨姐微信转给我的200块钱,我将它们藏在了京东里,所以我想的是即使给了他,我还有两百块钱够我们三个应付一两天。
墨姐还给我200块钱的事他们不可能知道,所以当他们面对我提出的意见,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时,我就暗骂自己真蠢:我一个刚跑路的老哥都知道藏点压箱底钱以备不测,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。
小叶听到我说的话以后,笑嘻嘻打开了手机,给我们看他的支付宝,我们首先看到的账号看到余额是0,紧接着小叶点设置,切换账号,换了另外一个支付宝以后,余额足足有一千二之多。小叶说,这是这几天的反水,正好今天到账,我全部取出来了,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。
坤哥看到小叶的钱以后,犹豫了几秒钟,随后缓缓将他的百宝箱放在地上,拉开侧口一个袋子的拉链,像是抽取茧丝一般,一缕一缕的抽出一张张百元大钞,抽到第15张后,他又抽出一堆硬币和一些零钱,我嘴巴随着他的抽钱过程早已呈作一个O型,我在心里感慨道:毕竟是坤哥啊,永远这么稳,我还是太TM年轻了。
汇集我们三人的总财产,加起来高达三千块钱之多。短时间似乎又不需要愁些什么了,当然,此时更没人提到用这笔钱翻本,我们回到了如家,过起了暂时可以维持的瘫痪生活。
当天晚上,我将小叶和坤哥都支去了网吧,告诉墨姐,下班后过来我这儿。
这次,我彻底释放了自己的粗暴。我用力撕扯着她的长发,在她身后的每一下,都显得那么无情与暴戾,我懒得管那些男女之间的享受,只知道此时的自己必须要发泄,发泄!
墨姐自然能感觉到我的那丝冰冷,她几乎不敢说话,只是默默的迎合我,即使我将她身上掐出红一块紫一块的皮肤,她也只是皱着眉,没有任何的话语。
在此时,我想她应该是爱我的,但是明天之后我就不知道了。
发泄完以后,我伏在墨姐温软的胸怀里,跟墨姐说,我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。
墨姐听到这句话,似乎早就料定了一般,没有任何的慌乱与失落。
她没有像一般女人那样苦口婆心的劝我回头,更没有把我当作她接下来生活中的那只拖油瓶,她只是摩挲着我的背,在我耳边轻轻的跟我说,赌这个东西,不能碰的。